第137章 湘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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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7章 湘琴
◎上古之事。◎
沒讓幾位大人等太久, 湘琴便來了。
一進門先盈盈行了個禮，道：“湘琴見過監主和幾位大人。”
莫墨道：“請坐。”
湘琴便坐下了。
天工監一百多個男的，只有兩個女子。
一個陳小姐, 一個湘琴。
陳小姐奇醜，湘琴卻很美。
湘琴年紀不大，三十歲不到的樣子。有那閑言碎語，說湘琴當年以才女身份進宮, 是為了在後宮謀個位置, 卻因為毫無背景被皇後及幾位背景深厚的娘娘聯手打壓, 到最後連皇帝都沒能得逞, 於是就讓湘琴在天工監做起了學問。
湘琴平日在天工監, 極其沈默寡言，沒有任何朋友，一心讀書寫書編冊子。
之所以有今日這個局面，或者說下場，有兩方面原因。
一是湘琴的出身, 是真是假不必去深究，單單曾經與皇上有過私情這個或真或假的傳言，就使得絕大多數人敬而遠之了。二是她負責的科目。
不知道王富貴是否有意安排，湘琴自從進了天工監, 王富貴就讓她專編上古歷史典籍，別的一概不問。
如果說林如雲的“武學科”屬於被這幫有識之士“看不上”的學問, 那湘琴的“上古科”則完完全全屬於冷板凳, 研究一輩子都研究不出什麽東西的那種。
幾千上萬年前的事情，完全沒有辦法考證其真偽, 且就算研究出什麽, 也對家國社稷無絲毫幫助, 這種學問，無人問津。
譬如那醫學，研究出個藥方，登時就能救皇室、救大臣、救百姓，端地是個堂堂正正懸壺濟世之道。自然炙手可熱，天工監醫科更是有二十人之多；再譬如那兵科，研究那排兵布陣、攻城略地之策，若有成果，立刻就能投入戰場，幫大行王朝擴大版圖，一有建樹立刻揚名立萬，豈不快哉？再譬如那器科，雖說是小道，但時常弄些新奇的玩意兒，小到給皇子們做機擴玩具，大到改良守城的床弩、士兵的武器盔甲，也不容小覷。
再或者，律科，研究律法，制定國策，雖說在幕後，但看到大行王朝的治國策略是自己所思，內心痛快至極；
算科，精通算術之道，這夥人在天工監混得不行，但一個個卻眼高於頂，覺得旁的科目都是小道。
史科，做史科的都有股傲氣，做史不是為了自己，不是為了朝廷，而是為了歷史的真相。
嚴格來說，湘琴的“上古科”亦屬於史科的分支，但是整個天工監，十餘名修史的官員，無一人承認湘琴的科目也算史科。
為何？
史科講究一個史料，史料也分為文料和物料。若是文料和物料相互印證，便是鐵板釘釘的“史實”，做到了，自然青史留名。可是湘琴研究的那玩意兒，文料都是幾千上萬年前的故事，太過遙遠，且天方夜譚毫無邏輯，聽著就好像小兒童話一般，更別談有什麽“物料”了。永遠無法證實的學問，純粹是空口胡說，如何入史？
所以，整個上古科，就只有湘琴一人。這一點倒和林如雲的武學科十分相似了。
“湘琴妹妹來天工監多少年景了？”陳小姐看到湘琴，一下子有些感慨。
“八年。”湘琴臉上永遠是淡淡的微笑。
“說起來整個天工監只有我們兩個女子，往日常常想跟妹妹談談心。但妹妹出入低調，一直沒能如願。”陳小姐客套道。
“姐姐大才，我萬不能及。”湘琴答道。
說起來，整個大行王朝，女子能“做官”的，還真只有陳小姐和湘琴。
這一點，還要拜當年科舉舞弊案的無芳所賜，正是因為無芳幫人做槍手，成就了數十個進士，朝廷才意識到原來女子之中也有大才，所以後來才有了“女子也可做官”的條律。
但條律歸條律，僅有的兩個女官，也未能真正有什麽實權，而是統統被打發到天工監皓首窮經做學問了。
有人說陳小姐能做組長而湘琴卻一直只能研究冷門科目，是因為陳小姐長得醜而湘琴長得美。女子越長得美越讓人覺得不可靠，尤其是一群眼高於頂滿腹經綸的男人。
這話當然只是茶餘飯後的笑談，當不得真。
“近來上古科做得如何？”王富貴此問也算開門見山了。
湘琴沒有林如雲那麽多小心思，監主怎麽問她便怎麽答：“各類民間傳聞，已然編輯成冊。各州府城池送來的縣志，我正一一對照，上古科無物料佐證，只能在各縣志中尋找相通之處，以作考證。”
“湘琴，你向來研究上古科，所以我們今日來是想請教幾個問題。”莫墨等人此刻已然猜到王富貴叫來湘琴的目的，於是也順著王富貴的話往下問道，“第一，你認為，上古科和史科，是以什麽為界限的？”
“上古科也是史科的一部分，不存在界限。”湘琴頂著莫墨的目光，回答得毫不猶豫。
這涉及到她學問上的堅持，誰也沒法改變。
“抱歉，我換個問法。”莫墨道，“你研究的上古科，和其他同僚研究的----那些，界限在哪裏？”
“王朝的出現。”湘琴答道，“他們研究的部分，之所以有明確的史料，皆是因為他們只研究這天下第一個王朝，也就是混元王朝出現之後的事情。有了王朝才有了王朝的史官，有了史官自然有官方的文字記載。而我研究的皆是王朝出現之前、甚至文字出現之前的事情，自然沒有記載，再加上滄海桑田，幾千年過去了，難有物料。所以在混元王朝出現之後的歷史，便被你們稱之為史科；而出現之前的，便被歸結為上古科。”
“今日非學問之爭，純粹是探討。”老李感受到了湘琴語氣中的一股怨氣，“不如給我們講講千年之戰？”
湘琴明顯一楞，繼而又道：“一萬八千年前，上古雲落氏於北辰山獵獲風瓊氏圖騰神鹿，引發雙方血戰。此戰雲落氏以荒江之水倒灌北辰山谷，風瓊氏怒而起五千丈旋風，盡毀雲落氏萬畝良田。隨後雙方家園皆破，不死不休。此戰延續了一千年，故被稱作千年之戰。最終雲落氏首領尚雲子拔斷兩千丈高的雲雲山為武器，手持巨峰，戰勝了有禦風之力的風瓊氏首領鳴鳴子。風瓊氏三萬多族人淪為雲落氏奴隸而結束。”
諸位看管，你們聽聽：不怪大行王朝偏心，這湘琴研究的這些能算是歷史嗎？什麽一千年的壽命，什麽移山填海，什麽禦風之力。往好聽了說，這叫神話；往難聽了說，這就是胡扯！
眾人聽了湘琴這麽一段，皆不言。
“也許你們覺得，神話不算歷史。”湘琴並不生氣，只是淡淡道，“我們都沒有去過一萬八千年前，誰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真的，但同樣我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假的。一萬八千年，距今太久，用今人之目光來看古人，自然太假太荒誕。螻蟻看雄鷹也覺得不可思議，但這世上就是存在螻蟻，也存在雄鷹。”
以王富貴為首的五人不禁暗嘆：就憑湘琴的言語，便可料定此人與那林如雲絕不相同。
林如雲做學問，做一天是一天，明明自己研究的就是人間武學，明明人間確有武學，但他卻覺得無甚稀奇，甚至沒什麽興趣。做的一切學問不過是職責之內而已，既對此沒有信念，也不求甚解。
但湘琴卻很不一樣，明明這“上古科”在常人看來多為荒誕之言，但她做了，研究了，還就真的信了，甚至在此刻與旁人爭辯，也絲毫不覺得尷尬可笑。
“故事我們都聽過，也都知道。”張白楓道，“今日請教的是，有沒有那麽一點點成果，能佐證一二？”
“有。”湘琴道。
眾人不由得精神一震。
湘琴起了身，往書庫內走去，一直走到第十五個書架，蹲下身子，從最下方抽出三本書拿回來遞給眾人。
“第一本是混元王朝編寫的三臺志。”湘琴道，“三臺原是混元王朝的一個縣，名曰三臺縣。此本三臺志編寫於混元王朝八年，距今已有數千年了。原冊自然找不到了，但三臺縣後隨著王朝更疊，改名為三垛縣，在三垛縣北部，有一大石碑，石碑雖歷經數千年而不倒，石碑上刻寫的就是當年的三臺志。此本是我讓人從石碑上抄寫下來的副本。諸位大人翻到四十二頁，上面寫道，三臺縣北部居艾仙族，艾仙族與城中百姓有異，眼紅面黑如鬼，覆姓鳴鳴，故亦稱鳴鳴族。鳴鳴族人擅巫術，可平地生風，然族人性溫，有善心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-----這艾仙族就是當年的風瓊氏後人？”莫墨皺眉，“未免牽強了點。”
“風瓊氏首領叫鳴鳴子，風瓊氏能駕馭五千丈旋風。這艾仙族也覆姓鳴鳴，也可以禦風。”湘琴道，“這已經算是佐證了。大人們再看第二本，這是風神王朝的各族志，第三十四頁。”
眾人依言，翻開第二本，三十四頁。
“這上面是風神王朝對境內所有百姓氏族的分類和介紹。”湘琴道，“三十四頁，矮險族，居北境，紅瞳。擅巫，可隨風而舞，飄行數丈。諸位大人，據我考證，這風神王朝的各族志，是風神王朝史官鄒道如所寫，鄒道如是一個值得敬佩的史官，他寫各族志的時候，不是在書房中寫的，而是一個族一個族走過去的。他這裏提到的矮險族，很可能是因為他們居住在北境，而北境的方言與官話不同，平上去入稍有變化，艾仙二字在北境恰讀作矮險，所以這裏的矮險族很可能就是混元王朝提到的艾仙族。他這裏並沒有提到矮險族的姓氏，我想是過了千年，艾仙族為了延續下去，不停地與外人通婚，姓氏已經是雜亂無章了。但有兩點沒變，其一，混元王朝說他們眼紅，風神王朝說他們紅瞳，這是一個意思。其二，他們也擅長巫術，尤其擅長風力，只不過混元王朝時他們尚能禦風，到了風神王朝卻只能隨風飄行了，想來是天長日久，巫術之道已經不再精通。”
眾人暗自點頭：相比於林如雲，這湘琴的學問顯然做得更加出色了！這各個王朝的地方志數以萬計，她居然能只憑借一人之力，找出其中的史料相互印證，甚至跟一萬八千年前的上古扯上關系，可見是下足了功夫。
“諸位大人再看第三本。”
眾人看向第三本書，這本書居然沒有名字，沒有章節，內容也十分潦草。
“這是一本丹書。”湘琴道。
“丹書？”陳小姐詫異道，“煉丹之術，是醫學科的事兒，你也有研究？”
“若是只研究上古科的書籍來論證上古科，那不過是循環論證而已，哪裏能研究出東西來！”湘琴傲然道，“唯有看天下書，在各類書籍旁門內找出蛛絲馬跡，才能找出佐證！”
“說得好！”張白楓讚道，“繼續說。”
“這本丹書，出自大行王朝三百六十五年，但被醫科之人否決了，認為其中煉丹之法屬於胡編亂造，但卻被我收藏了起來。”湘琴道，“諸位大人翻到第十頁，講煉丹時的風力。這一頁寫道，煉丹之時，掌控火力乃關鍵，如何掌控火力，風力則是重中之重。現有一控風之法，需有武功內力之人方可運用。將內力運於掌心處，含蓋而不發，繼而順至指尖，若撫琴彈箏，運之少傾，則風從指縫而起。此法出自北疆矮險族，矮險族擅風，吾重金求得此法。”
看到此節，拿著書的老李趕忙又往後翻了翻，還有一些講解控風的緊要關節，足有數百字。
“這不僅僅是丹書----”莫墨沈吟道，“而是----”
“碎片！”張白楓重重地道。
“都是講風，與那詳林宗玉指門----”陳小姐問。
“不一樣，詳林宗和玉指門講的是掌力，漂浮不過是掌力的附帶而已。”張白楓搖頭，“而這一套，確實是禦風之術，平地生風，以風作為武器。這是兩套不同的碎片。”
湘琴楞了：“諸位大人，在說什麽？”
“湘琴，你剛剛只是給我們講解了上古風瓊氏的佐證，別的氏族，你還有沒有佐證？”王富貴突然問。
“有！”湘琴傲氣地道，“力大無窮的太銀氏，能夠禦使山石的博通氏，凝水為冰的蒼蒼氏，塑顏變幻的晨雲氏，諸如此類，我有不下上百條佐證！”
眾人深吸一口氣，王富貴道：“湘琴，現在你哪裏也不要去，把這些佐證全部找來，一份一份給我們看！”
“可以。”湘琴突然瞇了眼睛，“但我也有個問題。”
“你說。”莫墨道。
“諸位大人，到底在研究什麽？”湘琴問，“可否坦言相告？”
王富貴想了想道：“我們懷疑，上古的一切都是真的。移山填海，飛天遁地，都是真的。只是那些法門，被一股力量，或許是時光，或許是什麽別的力量介入，不斷拆分了。現在的那武林門派，江湖心法，便是拆分後的結果。我們遇到了一人，偶然掌握了兩個不同江湖門派的心法，已然能夠平地起飛了。”
“上古的那些，也未必就是原本的江湖大一統的神技。”張白楓道，“或許他們掌握的，也只是一些稍大的碎片而已。我們現在，要把這些碎片一一找到，還原過來。”
湘琴一臉駭然：“真---真是如此？”
“這就需要你我一起佐證了。”王富貴道。
湘琴聞言，再也不多問，轉身往裏走，把自己埋入了天工監無窮無盡的書籍之中。
“來人。”王富貴又叫道。
門外來了個守衛：“諸位大人。”
“把邱密叫來！”王富貴道。
“是！”守衛答應了一聲，退了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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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上古之事。◎
沒讓幾位大人等太久, 湘琴便來了。
一進門先盈盈行了個禮，道：“湘琴見過監主和幾位大人。”
莫墨道：“請坐。”
湘琴便坐下了。
天工監一百多個男的，只有兩個女子。
一個陳小姐, 一個湘琴。
陳小姐奇醜，湘琴卻很美。
湘琴年紀不大，三十歲不到的樣子。有那閑言碎語，說湘琴當年以才女身份進宮, 是為了在後宮謀個位置, 卻因為毫無背景被皇後及幾位背景深厚的娘娘聯手打壓, 到最後連皇帝都沒能得逞, 於是就讓湘琴在天工監做起了學問。
湘琴平日在天工監, 極其沈默寡言，沒有任何朋友，一心讀書寫書編冊子。
之所以有今日這個局面，或者說下場，有兩方面原因。
一是湘琴的出身, 是真是假不必去深究，單單曾經與皇上有過私情這個或真或假的傳言，就使得絕大多數人敬而遠之了。二是她負責的科目。
不知道王富貴是否有意安排，湘琴自從進了天工監, 王富貴就讓她專編上古歷史典籍，別的一概不問。
如果說林如雲的“武學科”屬於被這幫有識之士“看不上”的學問, 那湘琴的“上古科”則完完全全屬於冷板凳, 研究一輩子都研究不出什麽東西的那種。
幾千上萬年前的事情，完全沒有辦法考證其真偽, 且就算研究出什麽, 也對家國社稷無絲毫幫助, 這種學問，無人問津。
譬如那醫學，研究出個藥方，登時就能救皇室、救大臣、救百姓，端地是個堂堂正正懸壺濟世之道。自然炙手可熱，天工監醫科更是有二十人之多；再譬如那兵科，研究那排兵布陣、攻城略地之策，若有成果，立刻就能投入戰場，幫大行王朝擴大版圖，一有建樹立刻揚名立萬，豈不快哉？再譬如那器科，雖說是小道，但時常弄些新奇的玩意兒，小到給皇子們做機擴玩具，大到改良守城的床弩、士兵的武器盔甲，也不容小覷。
再或者，律科，研究律法，制定國策，雖說在幕後，但看到大行王朝的治國策略是自己所思，內心痛快至極；
算科，精通算術之道，這夥人在天工監混得不行，但一個個卻眼高於頂，覺得旁的科目都是小道。
史科，做史科的都有股傲氣，做史不是為了自己，不是為了朝廷，而是為了歷史的真相。
嚴格來說，湘琴的“上古科”亦屬於史科的分支，但是整個天工監，十餘名修史的官員，無一人承認湘琴的科目也算史科。
為何？
史科講究一個史料，史料也分為文料和物料。若是文料和物料相互印證，便是鐵板釘釘的“史實”，做到了，自然青史留名。可是湘琴研究的那玩意兒，文料都是幾千上萬年前的故事，太過遙遠，且天方夜譚毫無邏輯，聽著就好像小兒童話一般，更別談有什麽“物料”了。永遠無法證實的學問，純粹是空口胡說，如何入史？
所以，整個上古科，就只有湘琴一人。這一點倒和林如雲的武學科十分相似了。
“湘琴妹妹來天工監多少年景了？”陳小姐看到湘琴，一下子有些感慨。
“八年。”湘琴臉上永遠是淡淡的微笑。
“說起來整個天工監只有我們兩個女子，往日常常想跟妹妹談談心。但妹妹出入低調，一直沒能如願。”陳小姐客套道。
“姐姐大才，我萬不能及。”湘琴答道。
說起來，整個大行王朝，女子能“做官”的，還真只有陳小姐和湘琴。
這一點，還要拜當年科舉舞弊案的無芳所賜，正是因為無芳幫人做槍手，成就了數十個進士，朝廷才意識到原來女子之中也有大才，所以後來才有了“女子也可做官”的條律。
但條律歸條律，僅有的兩個女官，也未能真正有什麽實權，而是統統被打發到天工監皓首窮經做學問了。
有人說陳小姐能做組長而湘琴卻一直只能研究冷門科目，是因為陳小姐長得醜而湘琴長得美。女子越長得美越讓人覺得不可靠，尤其是一群眼高於頂滿腹經綸的男人。
這話當然只是茶餘飯後的笑談，當不得真。
“近來上古科做得如何？”王富貴此問也算開門見山了。
湘琴沒有林如雲那麽多小心思，監主怎麽問她便怎麽答：“各類民間傳聞，已然編輯成冊。各州府城池送來的縣志，我正一一對照，上古科無物料佐證，只能在各縣志中尋找相通之處，以作考證。”
“湘琴，你向來研究上古科，所以我們今日來是想請教幾個問題。”莫墨等人此刻已然猜到王富貴叫來湘琴的目的，於是也順著王富貴的話往下問道，“第一，你認為，上古科和史科，是以什麽為界限的？”
“上古科也是史科的一部分，不存在界限。”湘琴頂著莫墨的目光，回答得毫不猶豫。
這涉及到她學問上的堅持，誰也沒法改變。
“抱歉，我換個問法。”莫墨道，“你研究的上古科，和其他同僚研究的----那些，界限在哪裏？”
“王朝的出現。”湘琴答道，“他們研究的部分，之所以有明確的史料，皆是因為他們只研究這天下第一個王朝，也就是混元王朝出現之後的事情。有了王朝才有了王朝的史官，有了史官自然有官方的文字記載。而我研究的皆是王朝出現之前、甚至文字出現之前的事情，自然沒有記載，再加上滄海桑田，幾千年過去了，難有物料。所以在混元王朝出現之後的歷史，便被你們稱之為史科；而出現之前的，便被歸結為上古科。”
“今日非學問之爭，純粹是探討。”老李感受到了湘琴語氣中的一股怨氣，“不如給我們講講千年之戰？”
湘琴明顯一楞，繼而又道：“一萬八千年前，上古雲落氏於北辰山獵獲風瓊氏圖騰神鹿，引發雙方血戰。此戰雲落氏以荒江之水倒灌北辰山谷，風瓊氏怒而起五千丈旋風，盡毀雲落氏萬畝良田。隨後雙方家園皆破，不死不休。此戰延續了一千年，故被稱作千年之戰。最終雲落氏首領尚雲子拔斷兩千丈高的雲雲山為武器，手持巨峰，戰勝了有禦風之力的風瓊氏首領鳴鳴子。風瓊氏三萬多族人淪為雲落氏奴隸而結束。”
諸位看管，你們聽聽：不怪大行王朝偏心，這湘琴研究的這些能算是歷史嗎？什麽一千年的壽命，什麽移山填海，什麽禦風之力。往好聽了說，這叫神話；往難聽了說，這就是胡扯！
眾人聽了湘琴這麽一段，皆不言。
“也許你們覺得，神話不算歷史。”湘琴並不生氣，只是淡淡道，“我們都沒有去過一萬八千年前，誰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真的，但同樣我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假的。一萬八千年，距今太久，用今人之目光來看古人，自然太假太荒誕。螻蟻看雄鷹也覺得不可思議，但這世上就是存在螻蟻，也存在雄鷹。”
以王富貴為首的五人不禁暗嘆：就憑湘琴的言語，便可料定此人與那林如雲絕不相同。
林如雲做學問，做一天是一天，明明自己研究的就是人間武學，明明人間確有武學，但他卻覺得無甚稀奇，甚至沒什麽興趣。做的一切學問不過是職責之內而已，既對此沒有信念，也不求甚解。
但湘琴卻很不一樣，明明這“上古科”在常人看來多為荒誕之言，但她做了，研究了，還就真的信了，甚至在此刻與旁人爭辯，也絲毫不覺得尷尬可笑。
“故事我們都聽過，也都知道。”張白楓道，“今日請教的是，有沒有那麽一點點成果，能佐證一二？”
“有。”湘琴道。
眾人不由得精神一震。
湘琴起了身，往書庫內走去，一直走到第十五個書架，蹲下身子，從最下方抽出三本書拿回來遞給眾人。
“第一本是混元王朝編寫的三臺志。”湘琴道，“三臺原是混元王朝的一個縣，名曰三臺縣。此本三臺志編寫於混元王朝八年，距今已有數千年了。原冊自然找不到了，但三臺縣後隨著王朝更疊，改名為三垛縣，在三垛縣北部，有一大石碑，石碑雖歷經數千年而不倒，石碑上刻寫的就是當年的三臺志。此本是我讓人從石碑上抄寫下來的副本。諸位大人翻到四十二頁，上面寫道，三臺縣北部居艾仙族，艾仙族與城中百姓有異，眼紅面黑如鬼，覆姓鳴鳴，故亦稱鳴鳴族。鳴鳴族人擅巫術，可平地生風，然族人性溫，有善心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-----這艾仙族就是當年的風瓊氏後人？”莫墨皺眉，“未免牽強了點。”
“風瓊氏首領叫鳴鳴子，風瓊氏能駕馭五千丈旋風。這艾仙族也覆姓鳴鳴，也可以禦風。”湘琴道，“這已經算是佐證了。大人們再看第二本，這是風神王朝的各族志，第三十四頁。”
眾人依言，翻開第二本，三十四頁。
“這上面是風神王朝對境內所有百姓氏族的分類和介紹。”湘琴道，“三十四頁，矮險族，居北境，紅瞳。擅巫，可隨風而舞，飄行數丈。諸位大人，據我考證，這風神王朝的各族志，是風神王朝史官鄒道如所寫，鄒道如是一個值得敬佩的史官，他寫各族志的時候，不是在書房中寫的，而是一個族一個族走過去的。他這裏提到的矮險族，很可能是因為他們居住在北境，而北境的方言與官話不同，平上去入稍有變化，艾仙二字在北境恰讀作矮險，所以這裏的矮險族很可能就是混元王朝提到的艾仙族。他這裏並沒有提到矮險族的姓氏，我想是過了千年，艾仙族為了延續下去，不停地與外人通婚，姓氏已經是雜亂無章了。但有兩點沒變，其一，混元王朝說他們眼紅，風神王朝說他們紅瞳，這是一個意思。其二，他們也擅長巫術，尤其擅長風力，只不過混元王朝時他們尚能禦風，到了風神王朝卻只能隨風飄行了，想來是天長日久，巫術之道已經不再精通。”
眾人暗自點頭：相比於林如雲，這湘琴的學問顯然做得更加出色了！這各個王朝的地方志數以萬計，她居然能只憑借一人之力，找出其中的史料相互印證，甚至跟一萬八千年前的上古扯上關系，可見是下足了功夫。
“諸位大人再看第三本。”
眾人看向第三本書，這本書居然沒有名字，沒有章節，內容也十分潦草。
“這是一本丹書。”湘琴道。
“丹書？”陳小姐詫異道，“煉丹之術，是醫學科的事兒，你也有研究？”
“若是只研究上古科的書籍來論證上古科，那不過是循環論證而已，哪裏能研究出東西來！”湘琴傲然道，“唯有看天下書，在各類書籍旁門內找出蛛絲馬跡，才能找出佐證！”
“說得好！”張白楓讚道，“繼續說。”
“這本丹書，出自大行王朝三百六十五年，但被醫科之人否決了，認為其中煉丹之法屬於胡編亂造，但卻被我收藏了起來。”湘琴道，“諸位大人翻到第十頁，講煉丹時的風力。這一頁寫道，煉丹之時，掌控火力乃關鍵，如何掌控火力，風力則是重中之重。現有一控風之法，需有武功內力之人方可運用。將內力運於掌心處，含蓋而不發，繼而順至指尖，若撫琴彈箏，運之少傾，則風從指縫而起。此法出自北疆矮險族，矮險族擅風，吾重金求得此法。”
看到此節，拿著書的老李趕忙又往後翻了翻，還有一些講解控風的緊要關節，足有數百字。
“這不僅僅是丹書----”莫墨沈吟道，“而是----”
“碎片！”張白楓重重地道。
“都是講風，與那詳林宗玉指門----”陳小姐問。
“不一樣，詳林宗和玉指門講的是掌力，漂浮不過是掌力的附帶而已。”張白楓搖頭，“而這一套，確實是禦風之術，平地生風，以風作為武器。這是兩套不同的碎片。”
湘琴楞了：“諸位大人，在說什麽？”
“湘琴，你剛剛只是給我們講解了上古風瓊氏的佐證，別的氏族，你還有沒有佐證？”王富貴突然問。
“有！”湘琴傲氣地道，“力大無窮的太銀氏，能夠禦使山石的博通氏，凝水為冰的蒼蒼氏，塑顏變幻的晨雲氏，諸如此類，我有不下上百條佐證！”
眾人深吸一口氣，王富貴道：“湘琴，現在你哪裏也不要去，把這些佐證全部找來，一份一份給我們看！”
“可以。”湘琴突然瞇了眼睛，“但我也有個問題。”
“你說。”莫墨道。
“諸位大人，到底在研究什麽？”湘琴問，“可否坦言相告？”
王富貴想了想道：“我們懷疑，上古的一切都是真的。移山填海，飛天遁地，都是真的。只是那些法門，被一股力量，或許是時光，或許是什麽別的力量介入，不斷拆分了。現在的那武林門派，江湖心法，便是拆分後的結果。我們遇到了一人，偶然掌握了兩個不同江湖門派的心法，已然能夠平地起飛了。”
“上古的那些，也未必就是原本的江湖大一統的神技。”張白楓道，“或許他們掌握的，也只是一些稍大的碎片而已。我們現在，要把這些碎片一一找到，還原過來。”
湘琴一臉駭然：“真---真是如此？”
“這就需要你我一起佐證了。”王富貴道。
湘琴聞言，再也不多問，轉身往裏走，把自己埋入了天工監無窮無盡的書籍之中。
“來人。”王富貴又叫道。
門外來了個守衛：“諸位大人。”
“把邱密叫來！”王富貴道。
“是！”守衛答應了一聲，退了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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